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其祖本姬姓也。
译文:商君,是卫国公室庶出的公子之一,名鞅,姓公孙,其先祖本姓姬。
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痤为中庶子。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
译文:公孙鞅年轻时就喜好刑名法术之学,公孙鞅一开始在魏国出仕,在魏相国公叔痤门下效力,担任中庶子。公叔座知道公孙鞅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向魏王举荐。
会痤病,魏惠王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柰社稷何?”
译文:正巧公叔座病重,魏惠王亲前自来探望公叔痤,说:“相国病重,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国家社稷将怎么办呢?”
公叔曰:“座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原王举国而听之。”王嘿然。
译文:公叔座回答说:“老臣的中庶子公孙鞅,年纪虽然不大,却身怀奇才,希望大王能把全部国政都交付给他来打理。”魏惠王听了以后沉默无语。
王且去,座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王许诺而去。
译文:当魏惠王打算离开时,公叔座屏退两旁的随侍人员,说:“大王如果不起用公孙鞅,就一定要杀掉他,不能让他走出国境。”魏王随意应承了公叔痤之后便离开了。
公叔痤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许我。
译文:魏王离开后公叔座便召来公孙鞅,对他说:“今日大王询问可以担任相国的人选,我向大王举荐了你。
我方先君後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王许我。
译文:我观察大王的神情知道他不会采纳我的建议。我作为臣子首先应当忠于国君,然后才考虑作为臣子的立场,我便对大王建议,如果不任用公孙鞅,就应该杀掉他。大王答应了我的请求。
汝可疾去矣,且见禽。”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卒不去。
译文:你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逃吧,否则的话,大王可能马上就要下令逮捕你了。”公孙鞅说:“大王既然不采纳相国的建议任用我,又怎么会采纳相国的建议来杀我呢?”
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译文:最终公孙鞅没有选择离开魏国。魏惠王离开公叔痤家后,对身边的人说:“公叔座病得真的很严重了,真让人悲伤啊,他居然想要把寡人的国家全部交付给公孙鞅掌管,这岂不是煳涂吗?”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
译文:公叔痤去世后,公孙鞅听说秦国国君秦孝公下了求贤令,向天下寻求能助自己富国强兵的人才,秦孝公准备重新成就秦国穆公时代的霸业,计划东出与天下诸侯争锋,公孙鞅因此西入秦国寻求被重用的机会,公孙鞅通过秦孝公的宠臣景监的关系,求见到了秦孝公。
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
译文:秦孝公会见了公孙鞅,听公孙鞅陈述治国理政的方针时昏昏欲睡,没有听进去。
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景监以让卫鞅。
译文:等会见结束后孝公略显愤怒的对景监说:“你给我推荐的是人是个只会讲空话大话的家伙,这种人怎么可能被委以重任呢?”景监被孝公责骂后,便以孝公责备自己话骂了公孙鞅一顿。
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智不开悟矣。”后五日,复求见鞅。
译文:公孙鞅对景监说:“我是以上古尧、舜时代天子的治国方法来游说国君的,以国君的志向是不会喜欢这样的游说之辞的。”过了几天,景监又为公孙鞅请求召见。
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请复见鞅。”
译文:公孙鞅再次面见孝公,这一次公孙鞅所陈述的治国之道比前一次说的还多,然而这一次游说还是不合孝公的心意。会见结束后孝公再次责骂了景监,景监被骂后也再一次准备了公孙鞅。公孙鞅对景监说:“这次我是以夏、商、周三代帝王的治国之术来游说国君的,然而国君依然不满意。我请求国君能再次召见我”
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罢而去。
译文:于是孝公第三次(说明景监与孝公的关系挺铁的)召见了公孙鞅,这一次会见孝公对待公孙鞅的态度非常好,但是没有任用公孙鞅,会见完后孝公便离开了。
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
译文:孝公对景监说:“你举荐的这人有点意思,寡人可以正式与他好好交流交流了。”
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诚复见我,我知之矣。”卫鞅复见孝公。
译文:景监将这一消息告诉卫鞅,卫鞅说:“这一次我是用春秋五霸的治国理政方法去游说大王,据观察国君的心思应该是准备采纳我的建议了。如果国君再召见我,我就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公孙鞅果然再次受到了秦孝公的召见。
公与语,不自知跶之前於席也。语数日不厌。
译文:这一次孝公与公孙鞅谈得非常投机,在听公孙鞅陈述时孝公膝盖不知不觉地在垫席上往前挪动。两人谈了好几天也没有满足。
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吾君之驩甚也。”
译文:景监对卫鞅说:“先生用了什么方法掌握了大王的心意?这几天我们国君非常高兴。”
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
译文:公孙鞅回答说:“我用帝王之道,像创建了夏、商、周那样盛世的治国之术来劝说国君,可是国君说:‘那样的话时间太长了,我等不了。
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
译文:况且贤能的君主,谁不希望自己在位的时候就能名扬天下,哪里能默默无闻地等上几十年、几百年来成就帝王大业呢?’
故吾以彊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然亦难以比德於殷周矣。”
译文:所以,我就用能够迅速强国的治国之术来劝说国君,国君果然大为高兴。但是,用这样的方法在某些方面就难以与殷、周的德治相媲美了。”
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
译文:秦孝公重用公孙鞅后不久,公孙鞅计划变更秦国旧有法度,但秦孝公担心引得天下人非议自己。公孙鞅说:“行动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名,办事犹豫不决就不会成功。
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於民。
译文:况且那些有过人举动之人,本来就常被世俗非议;有独道见解的谋划者,必定会被普通人所讥讽。
愚者闇(àn)於成事,知者见於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译文:愚蠢的人对已经完成的事都会感到困惑,聪明的人可以预见没有发生的事情。所以不能与平民百姓谋划新事物的创始,但可以与他们一起享受改革成功后的欢乐。
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彊国,不法其故;
译文:探讨最高道德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伟大功业的人不与一般人共谋。因此,圣人如果能够使国家强盛,就不必沿袭旧有成法;
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孝公曰:“善。”
译文:如果能够使百姓获利,就不必遵循旧有礼制。”秦孝公说:“讲得好。”
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
译文:甘龙说:“你说的不对。圣人不改变民俗而施以教化,聪明的人不改变成法而把国家治得有条不紊。依照民俗进行施教,不费什么劲就能成功;
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
译文:根据传承下来的经验法度治理国家,就能使官吏习惯而百姓安定。”卫鞅说:“甘龙所说的言论,是凡夫俗子的说法。
常人安於故俗,学者溺於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於法之外也。
译文:常人安于旧有的习俗,学者局限于书本上的见闻。任用这两种人为官,奉公守法还是可以的,但不能与他们谈论推陈出新的变革。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译文:夏商周三代的礼制都有所不同,但是都能够使天下统一,五霸所施行的法制不同也都能各自称霸一方。聪明的人制定法度,愚蠢的人受法度的制约;贤能的人更改礼制,无能的人拘泥于旧有的礼制。”
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译文:杜挚说:“不能达到百倍的利益,就无法改变旧有秩序;没有起到十倍的功效,就不能更换器具。效仿现有经验是不会产生过失的,遵循旧礼也是不会造成偏差的。”
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
译文:公孙鞅说:“治理国家的方法不是一成不变的,对国家有利的就可以不必仿效旧有制度。所以商汤、周武王不沿袭旧的制度而能缔造王业,夏桀、商纣不更改旧有礼制而导致亡国。
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孝公曰:“善。”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译文:违反旧法度之人不可以非难,而沿袭旧礼之人也不值得赞扬。”秦孝公说:“讲得好。”于是任命公孙鞅为左庶长,最终制定了变更旧法的命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译文:公孙鞅下令将秦国百姓十家编成一什,五家编成一伍,互相监督检举,一家犯法,十家连坐。不告发奸恶的处以腰斩之刑,告发奸恶与斩敌首级享受同样的封赏,藏匿奸恶与投降敌人接受同样的惩罚。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译文:规定一家有两个以上的成年男子不分立门户的,该户就赋税加倍。有军功的,各按标准升爵受赏;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译文:为私事斗殴的,按情节轻重分别处以大小不同的刑罚。新法还规定了致力于农业生产,让粮食丰收、布帛增产的个人可以免除自身的劳役或赋税。
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译文:规定因从事工商业及懒惰而贫穷的,就将这些人及其妻子儿女全部收为官奴。公室宗亲中王没有军功的,不能列入公室家族名册。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译文:新法明确了尊卑爵位等级,各按等级差别获得土地、房产,家臣奴婢的衣裳、服饰,按各家爵位等级决定。有军功的显赫荣耀,没有军功的即使很富有也不能显荣。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於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
译文:新法已制定完毕,但还没公布,公孙鞅担心百姓不相信变法,于是公孙鞅下令在国都市场的南门竖起一根三丈长的木桩,招募百姓中能把木头搬到北门的人赏给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卒下令。
译文:百姓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没人敢轻易尝试。看到没人尝试后公孙鞅又宣布:“能把木头搬到北门的人赏五十金。”这时有一个人将木桩搬走,当下就得到了五十金,公孙鞅也借此表明令出必行,绝不欺骗。此事后便正式颁布了新法。
令行於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於是太子犯法。
译文:新法在秦国颁布并施行了一年,秦国各地的百姓到国都诉说新法不适宜的人数以千计。就在这个档口,太子触犯了新法。
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将法太子。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译文:公孙鞅说:“新法不能顺利推行,是因为地位高贵的特权阶级带头触犯新法。”公孙鞅准备依照新法条例处罚太子。太子,是国家储君,不能轻易施以刑罚,于是就下令处罚了监督太子日常行为的老师公子虔,又以墨刑处罚了负责传授太子知识的老师公孙贾。
明日,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
译文:处罚完这些权贵阶层后的第二天,秦国上下都遵循新法。新法推行了十年后,秦国百姓都非常高兴,路上没有人拾别人丢的东西为己有,山林里也没了盗贼,家家富裕充足。
民勇於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
译文:百姓都勇于为国打仗,不敢为私利争斗,乡村、城镇都秩序安定。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於边城。其後民莫敢议令。
译文:当初说新法不适宜的秦国百姓又有来都城说法令好的,公孙鞅鞅说:“这都是扰乱教化的乱民”,于是把这些全部流放到边疆去。此后,百姓中再没有人敢妄加评论新法了。
於是以鞅为大良造。将兵围魏安邑,降之。
译文:秦孝公也因为新法的成功施行,便任命公孙鞅为大良造。之后公孙鞅亲自率军围攻魏国的安邑,迫使安邑投降。
居三年,作为筑冀阙宫庭於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译文:过了三年,秦国在咸阳大兴土木,建筑宫廷、城阙,把国都从雍邑迁往咸阳。然后下令禁止百姓父子兄弟居住在一户之内。
而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
译文:把零星的小乡、小镇、小村庄合并成县,设置了县令、县丞,共计合并了三十一个县。整治田地,重新聚土作为标志,划分纵横交错的田塍为界线,从而使赋税征收整齐划一。
平斗桶权衡丈尺。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
译文:统一全国斗桶、权衡、丈尺的标准。二次变法的新法实行了四年,公子虔再次触犯新法,被判处劓刑。
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诸侯毕贺。
译文:过了五年,秦国国力脱胎换骨变得富足强盛,周天子将祭肉赐给秦孝公,诸侯都来秦国祝贺。
其明年,齐败魏兵於马陵,虏其太子申,杀将军庞涓。
译文:第二年,齐国在马陵大败魏国军队,俘获了魏太子申,射杀了将军庞涓。
其明年,卫鞅说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何者?
译文:又过了一年,公孙鞅劝说秦孝公说:“秦国和魏国的关系,就如同人得了心腹疾病,不是魏国兼并了秦国,就是秦国吞并了魏国。为什么这么说呢?
魏居领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
译文:魏国地处崇山峻岭的西面,都城在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而独占了崤山以东的地利。在形势有利的情况下就会向西进犯秦国,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就向东扩展领地。
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
译文:如今凭借大王的贤能圣明,秦国得以繁荣昌盛。而魏国去年被齐国打败,诸侯们纷纷背叛了与魏国的盟约,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出兵攻打魏国。
魏不支秦,必东徙。东徙,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译文:魏国如果抵挡不住秦国的进攻,必定会向东撤退。一旦魏国向东撤退,秦国就能占据黄河和华山的险要地势,向东可以控制诸侯各国,这可是千秋帝王伟业。”
孝公以为然,使卫鞅将而伐魏。魏使公子卬将而击之。
译文:秦孝公认为公孙鞅的计策非常合理,便派遣公孙鞅率军入侵魏国。魏国派公子卬领兵迎击秦军。
军既相距,卫鞅遗魏将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驩,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
译文:两军相遇对峙,公孙鞅派人给魏军的将领公子卬送来一封信,写道:“我当初与公子私交甚好,如今你我同为敌对两国的将领,我不忍心相互攻伐,能否可以与公子见一面,缔结盟约,痛痛快快地喝几杯后各自撤兵,使秦国和魏国都相安无事。”
魏公子卬以为然。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卬,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
译文:魏公子卬轻信了公孙鞅说的鬼话。于是两人见了面订立了盟约,然后设宴饮酒,然而公孙鞅事先埋伏下甲士突然袭击并俘虏了魏公子卬,然后趁机袭击公子卬所率的魏军,将魏军彻底击败后,公孙鞅押着公子卬班师回国。
魏惠王兵数破於齐秦,国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於秦以和。
译文:魏惠王的军队因为多次被齐国、秦国打败,致使国内空虚,魏国国势一天不如一=天,魏惠王非常恐慌,于是派遣使者割让河西地区献给秦国,以求得和解。
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梁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
译文:魏王也下令撤离安邑,迁都大梁。魏惠王说:“寡人真后悔当初没有采纳公叔座的建议。”
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於、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译文:公孙鞅鞅击败魏军回朝以后,秦孝公把于、商一带的十五个邑封给了公孙鞅为封邑,封号为商君。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赵良见商君。
译文:商君担任秦相十年,秦国公室贵族有很多人都对他都颇有怨言。赵良前往拜见商君。
商君曰:“鞅之得见也,从孟兰皋,今鞅请得交,可乎?”
译文:商君说:“我能见到先生,是经由孟兰皋的介绍,现在我请求能与结为好友,可以吗?”
赵良曰:“仆弗敢原也。孔丘有言曰:“推贤而戴者进,聚不肖而王者退。”仆不肖,故不敢受命。
译文:赵良回答说:“我不敢奢望。孔子说过:‘推荐贤能,受到拥戴的人才会进用;收罗不肖之徒,即使成就了帝王之业的人也会引退。’我没有什么才能,所以不敢从命。
仆闻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仆听君之义,则恐仆贪位贪名也。故不敢闻命。”
译文:我听到过这样的话:‘不该拥有的地位而去占据,这叫作贪位,不该享有的名声而去享有,这叫作贪名。’我如果接受了相邦的情谊,恐怕就成了既贪图地位,又贪图名声的小人了。所以不敢从命。”
商君曰:“子不说吾治秦与?”赵良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
译文:商鞅说:“那先生对我治理秦国的方法感到反感吗?”赵良说:“能够听取反对意见的人,可以称为聪,能够自我反省的人,称为明,能够克制自我的人,称为强。
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无为问仆矣。”
译文:虞舜曾说过:‘自我谦虚的人就能被人尊重。’相邦不如遵循虞舜之道,那就没有必要问我了。”
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
译文:商君说:“我来到秦国之前,秦国的习俗与戎狄无异,父子之间没有尊卑秩序,男女老少同室居住。如今我改变了秦国的旧俗陈规,制定男女的区别,分居而住,修建了很多悬示政教法令的门阙,把秦国治理的如同鲁国、卫国一样。
子观我治秦也,孰与五羖大夫贤?”赵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译文:先生看我治理下的秦国,与五羖大夫百里奚治理下的秦国相比,谁更高明?”赵良说:“一千张羊皮不如一只狐狸的腋下的皮毛贵重;
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
译文:一千个人随声附和比不上一个士人的直言争辩。周武王因为允许大臣们直言争辩而使国家昌盛,商纣王因不喜好大臣进谏而使国家灭亡。
君若不非武王乎,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
译文:如果相邦不认为周武王的做法是错的,那么,请允许我始终直言而不受责难,可以吗?”
商君曰:“语有之矣,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
译文:商君说:“常言是这么说,表面上动听的话就好比是花朵,直言不讳的话就如同果实,听来逆耳的话就好比良药,谄媚奉承的话就如同疾病。
夫子果肯终日正言,鞅之药也。鞅将事子,子又何辞焉!”
译文:先生果真肯始终正义直言,那便是我的治病良药。我将以先生为师,先生又何必拒绝与我结交呢!”
赵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闻秦缪公之贤而原望见,行而无资,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
译文:赵良说:“穆公时期的五羖大夫,原本是楚国偏远之地的乡下人。听说秦穆公十分贤明,便想去当面拜见,但是却没有路费,于是把自己卖给秦国的客商,穿着粗布短衣喂牛。
期年,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
译文:经过一年之后,秦穆公知道了这件事,把他从牛口之下提拔上来,让百里奚凌驾于万人之上,在当时秦国没有人敢与百里奚相比。
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国之君,一救荆国之祸。
译文:在百里奚担任秦相的六、七年时间里,秦国向东讨伐过郑国,三次拥立晋国的国君,一次出兵挽救楚国。
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
译文:在秦国境内百里奚辅佐秦穆公发布政教,施行德化,连巴国都前来进献贡品;对诸侯施行德政,连四面八方的少数民族都前来臣服。
由余闻之,款关请见。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於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库,德行施於後世。
译文:由余听到这种情形,也来叩关求见。五羖大夫担任秦相时,即使很疲劳也不坐车,即使酷暑炎热也不打伞,在国内巡行,不用随从的车辆,也不携带武装防卫,他的功名载于史册,保存在府库中,他的德行教化流传到后代。
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德也。
译文:五羖大夫去世时,秦国不论男女都痛哭流涕,小孩子们都不唱歌谣,舂米的人也因为悲哀而发不出相应的呼声。这就是五羖大夫的德行。
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
译文:当初相邦得以进见国君,是通过国君身边的内侍宠臣景监的关系,这就说不上是正道。相邦辅佐秦君,却不为百姓造福,反而大规模地建造宫阙,这就说不上是为国家创建功业的举动。
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效上也捷於令。
译文:而且相邦还对太子的老师处以刑罚和黥刑,用严刑酷法残害平民百姓,这是在积累怨恨,酝酿祸患。教化百姓要用法令命令百姓更加能够深入人心,百姓模仿上层的行为执行法令更为迅速。
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为教也。君又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
译文:如今相邦却违背情理来创建权威,改变法制,这不是用来教化百姓的办法。相邦同时又在自己的封地里面南自称寡人,每天都用新法来逼迫秦国的贵族子弟。
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
译文:《诗经》上说:‘看那老鼠都懂得礼貌,人反而没有礼仪;人既然没有礼仪,为什么不快点死呢!’用诗句中的话来评价相邦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能算是能够使自己长寿的行为。
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懽而黥公孙贾。
译文:公子虔闭门不出已经八年了,相邦又杀了祝欢,并且以黥刑惩处了公孙贾。
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
译文:《诗》上说:‘得到人心的就会兴旺发达,失掉人心的就会衰弱灭亡。’这几件事,都是不得人心的行为。
君之出也,後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
译文:现在只要相邦你一出门,后边都跟随着几十辆车子,车上都是全副武装的卫士,自己的身边还有身强力壮的人做陪乘,手持长戟的武士紧靠相邦的车子快速地行走。
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
译文:这些防卫措施但凡缺少一种,相邦你是坚决不敢出行的。《书》上说:‘依仗德行的昌盛,依仗暴力的灭亡。’相邦所处的境地已经危险到了好比早晨露水的地步了,很快就会消亡,难道相邦不想要延年益寿吗?
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於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
译文:那为什么不把十五个封邑归还给秦国,到偏僻荒远的地方自耕自种,劝说秦君重用那些隐居在山林的贤士,赡养老人,抚恤孤儿,使父兄相互敬重,依据功劳晋升爵位,尊崇有德行的人,这样才可以稍微求得平安。
君尚将贪商於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
译文:相邦如果仍然要贪图商、于的财富,认为独揽秦国的政教才是荣宠,继续激发百姓的怨恨,一旦秦君去世而不再当朝,秦国用以拘捕相邦的罪名难道能少吗?
亡可翘足而待。”商君弗从。
译文:相邦的死期指日可待了。”但商君没有听从赵良的劝告。
後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
译文:赵良劝说商君的五个月以后,秦孝公去世,太子即位。公子虔等宗室权贵告发商君密谋谋反,新任秦君立马派人前去逮捕商君。
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
译文:商君逃到边境关口,打算住旅店。旅店的主人不知道他就是商君,说:“商君的法令规定:住店的人如果没有通行证件而被店主留宿的话,店主要连带判罪。”
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卬而破魏师,弗受。商君欲之他国。
译文:商君长叹一声说:“唉,我所制定的新法弊病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于是离开秦国,逃到了魏国。魏国人非常痛恨商君欺骗公子卬而使魏军惨败,便拒绝接纳商君。商君计划逃到别的国家。
魏人曰:“商君,秦之贼。秦彊而贼入魏,弗归,不可。”遂内秦。
译文:而魏国人却说:“商君,是秦国的逃犯。秦国强大,现在秦国的逃犯跑到魏国来,不把他遣送回去,是不行的。”于是把商君送回秦国。
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秦发兵攻商君,杀之於郑黾池。
译文:商君再次进入秦国后,就潜逃到自己的封地商邑,然后与自己的部属调动邑中的士兵,向北攻打郑国谋求生路。秦国派遣军队攻打商君,最后在郑国的黾池诛杀了商君。
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
译文:秦惠王下令将商君的尸体运回都城车裂以示众,说:“不要像商鞅那样谋反!”然后秦惠王下令诛灭商君全族。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
译文:太史公说:商君,是个天性刻薄寡恩的人。考察他起初用帝王之道游说孝公来求取孝公对其的信任,只不过是一时的虚饰浮说,并不是他的本性。
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卬,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
译文:况且通过国君内侍宠臣的举荐,等到取得孝公的信任后,商君就敢用酷刑处罚公子虔,用欺诈手段欺骗魏将公子卬,不听从赵良的规劝,这些表现都可以充分证明商君的残暴寡恩。
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卒受恶名於秦,有以也夫!
译文:我曾经读过商君所著的《开塞》《耕战》等著作,其内容与他本人的行为处事非常相似。他最终还是在秦国落得个谋反的恶名,是有内在原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