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霜风,先入梧桐。浑无处、回避衰容。
问公何事,不语书空。但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
朝来庭下,光阴如箭,似无言、有意伤侬。
都将万事,付与千钟。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
这是宋代词人苏轼的一首秋兴词。
文人的理想,是非常重要的。苏东坡“乌台诗案”前的理想是“亲射虎,看孙郎”;“乌台诗案”后的理想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词人被贬惠州,不只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豁达乐观,也有着“都将万事,付与千钟”的失落与惆怅。就是想在黄州安度晚年,亦不能自得。想过一种自由的人生,亦不能自得。理想幻灭后,唯有“不语书空”“付与千钟”。
开头,“昨夜霜风”四字,就给人营造出一种凄凉的氛围。霜风凄紧,关河冷落,“先入”的竟是“梧桐”。“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东坡未言“愁”,而“愁”字自显。
梧桐报秋,秋声递愁。“愁”在何处,只在“衰容”。这“衰容”如何“回避”?“浑无处”三字接答,完全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与下文言时光匆匆,“光阴如箭”相照应。
“衰容”,是何导致。问公何事?问公何事?不语、书空。不是不想语,而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对着天空用手比划出一个字,那个字大概就是“愁”。
不言不语,对空书写,这是一个何等悲伤寥落的动作。一边是霜风凄紧,一边是梧叶声声,催逼着衰容的词人,一天天老去。
但是,好在,人生,不必完美。有那么,“一回醉,一回病,一回慵”也就够了。经历过,也便看开了。该醉就醉,有病就养,该慵就慵。“一片懒心双懒脚。好教闲处著。”醉、病、慵,也还有一点好处,得一“闲”字。
“朝来庭下,光阴如箭”,与“昨夜霜风,先入梧桐”遥相呼应,皆言时光飞逝,年华易老。
“似无言、有意伤侬”,似谁无言,有意伤你呢?当然是光阴。光阴不说话,却催老了诗人,留下了一身的病。
如何解这“愁”,当然是一“醉”。都将万事,都将万事,付与千钟。心头“万事”,正是“问公何事,不语书空”的间接回答。那么多事,那么多愁,醉、病、慵,不如都用千钟来解决。
“任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一个“任”字,将诗人豪放的心态又展露出来。酒花白,喝;眼花乱,醉;烛花红,美。即便在逆境中,也要有一点任性的自由。今夜该沉醉就沉醉,该享受就享受吧!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活在当下,开心就好。
任性东坡,率性人生,无论是醉、是病、是慵,皆如此爽快、豁达、闲适,管他什么酒花白,眼花乱,烛花红,万事都付千钟,没有什么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
词人之所以将题目写成“秋兴”而非“秋怨”,正是由于诗人对于“愁”的一种自我突破意识。即便心中万事,即便万事,只能不语书空,也还是要借千钟,让情绪兴起昂扬。悲中欲兴,何其难哉!但不也是这种艰难,才成全了一个不一样的东坡。遇百难而能自奋,盖人生之大境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