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是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的一首田园诗。
文学世界,即理想世界,在现实之上。有人说不对,你看杜甫的诗歌就很现实。但是他的文学世界、理想世界中,就有四个大字“忧国忧民”。他的文学世界、理想世界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是“生逢尧舜君”,是“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正是有这样一个文学世界、理想世界在后面,他对于现实世界才有那么多话要说,才那么热爱、悲愤。
一个文人怎能没有一个理想世界呢?找到心中的那片海很重要。那片海,就是文人的理想世界。海子找到了,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李白找到了,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白居易找到了,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王维找到了,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苏东坡找到了,是黄州的“东坡”,更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缺少了理想世界的文人是不够格的,是不完整的,是自私的,是小我的,是狭隘的。唯有找到了那片海,那个理想世界,才能支撑我们走完现实的一生,并热泪盈眶,深情俯视尘世的一切合理或不合理。
找到了这片海,一个文人的理想世界才建立起来了,你才能读懂陶渊明,读懂他在说什么,直至抵达他的理想世界。
这首诗数字很多,诸如“一去三十年”“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如果你坐实了去理解这些数字,就是陷在现实世界里,而忽略了他背后的那个理想世界。这里的三十年也好,十三年也罢,三又十年也好,都不重要,重用的是许多年,诗人一直被尘网所束缚。失去了的青春,无法找回。方宅是不是只有十余亩,草屋是不是正好八九间,都不重要,重要的那是诗人数字背后的那片海,那是诗人的理想世界,可以安放诗人的灵魂。超越这些数字,抵达诗人的诗意天空,才能超越现实,与诗人在理想世界相会。
除了数字,一些名词也不宜坐实去理解。“性本爱丘山”的“丘山”;“误落尘网中”中的“尘网”;“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中的“羁鸟”“旧林”“池鱼”“故渊”;“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中的“方宅”“草屋”;“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中的“榆柳”“桃李”;“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中的“远人村”“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中的“狗吠”“鸡鸣”;“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中的“户庭”“虚室”等等,这些名词都指向了理想世界中的“自然”,并非我们肉眼可见的物体。当我们面对现实世界,我们不能只陷在现实世界,而是要抽离,去寻找现实世界背后的理想世界,那里有“温暖”“幸福”四个大字。身居俗世世界就是“久在樊笼里”,身居理想世界就是“复得返自然”。这个“复得返自然”,就是陶渊明自己构建的理想世界,也是属于诗人的那片海。
诗人之所以用那么多的对仗诗句,诸如“羁鸟恋旧林”对仗“池鱼思故渊”“方宅十余亩”对仗“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对仗“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对仗“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对仗“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对仗“虚室有余闲”,就是告诉我们,人世间太过寂寞,知音难觅,但人又不能独自存在,所以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世界,用心陪伴,尤为重要。在那里,和喜欢的人、事、物在一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和谐美好、没有尔虞我诈,纷纷扰扰。
现实世界,知音难觅,理想难得,于是只能在心中虚构出一片海,一个理想世界。
梦里什么都有,醉中什么都有,这也是陶渊明写《桃花源记》的原因,也是他写《饮酒》(二十首)的原因。
因为那片海,人生活的才有动力,才有意义,才热泪盈眶,才奋不顾身,才一切看起来那么可爱与包容。
人间再苦,也不要忘了心中的那片海。心中有苦,现实有苦,就来读陶渊明吧!他的那片菊海,足以渡你经过一片“桃源”,领略现实之上的理想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