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关系的突破性发展,双方真正成为高度战略互信的准盟友关系,这个时间点其实还是在2023年,随着中俄两国领导人会晤,以及一揽子长期合作协议、双边关系备忘录,在经过了三月份中俄高层的高强度勾兑之后,双方关系现状是个什么样子呢?
马克龙说“俄罗斯在遭遇了地缘战略层面空前的失败之后,已经事实上沦为了附庸”。
而美国媒体的评价:中俄已经事实上在战略上进行了深度捆绑,乃至于核捆绑,正如两国联合声明中所强调的那样,俄罗斯需要繁荣稳定的中国,而中国需要强大成功的俄罗斯,彼此视对方为外交的优先发展方向。
但我认为这个说法其实不是很贴切,说俄罗斯成为了中国附庸,这个说法太夸张了一些,既低估了俄罗斯作为一个独立的,这个世界上唯二的核大国的政治地位,也高估了中国的政治影响力,竟然以为以如此初级的手段就能将一个核大国、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控制到可以视为自己附庸的程度。
马克龙说这番话的意思其实并不是针对中俄关系的评价,只不过是为了引出他的其他想法:
既然俄罗斯已经是战略附庸,那么为什么要对这样一个国家给予极其高度的尊重呢?欧洲需要的盟友应当是拥有强大军事力量的,政治高度独立的国家,而不是一个附庸。
马克龙说俄罗斯是附庸,只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是一个给予战略转向的借口罢了,这话可以当成是中俄关系紧密的一种体现,但要真的去按照字面意思理解那就大错特错了。
如果说仅仅凭借经济手段,就能实现对政治独立的核大国的控制,那么问题来了,冷战后期的日本作为当时一个规模庞大的经济体,为什么会处处受到美国掣肘呢?
现代人属于是承平日久,缺乏对力量最基本的认识,以为经济发达就是一切,但这个世界并不是这样,现代国际社会的几个主要要素,全球化、自由贸易、新自由主义。
这些东西都是建立在核威慑之上的,他们并不是世界的全貌,发达的经济在转化为强大的军事力量与对外军事干涉能力之前,其价值主要在于和别人讨价还价,这当然是一种价值,但并不是说有发达的经济就一定能成为独立自主的强大政治实体。
日本、德国都是很典型的例子,俄罗斯虽然经济不怎么样,但他们的军事力量实打实存在,并且是唯一一个在核力量上与美国对等的国家,俄罗斯的核力量是其一切地位的法理保障!
过去的俄欧关系其实和冷战时期的苏欧关系一致,某种程度上讲,是欧洲提供经济价值,而俄罗斯、苏联提供安全价值。
比如说冷战时期欧洲会周期性地向苏联转移先进技术、先进产业,以此换取双边关系的稳定,而在冷战后,则是购买俄罗斯的天然气,向俄罗斯出口后者无法生产的高附加值产品,这就是暴力在和平时期以温和方式运用的结果。
所以不要瞧不起俄罗斯,虽然他们经济不怎么样,但拥有对标美国的核力量,实际上是掌握了当今国际秩序中非常重要的深层力量的国家,也是中国愿意与之合作的重要原因。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俄乌战争是一个敏感的问题,中国应当尽可能回避在这个问题上表态,被迫表态的时候也必须保持中立(实际上确实是这样做的),而对中俄关系,本身也应当低调处理。
就是说尽管双方关系紧密,但没必要高调宣传,就像中朝关系一样,因为中国需要保障在全球化方面的利益,对于争端的双方不应当表现明确的支持、反对。
如果俄罗斯真的处于一个近似于附庸的地位,那么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就没不会高调宣传双边关系,这本身其实是给别人落了口实,但为什么仍然要这样做?
因为俄罗斯不是附庸,他们对双边关系,或者说对中国的诚意也需要确认,中国方面对两国关系的高调官宣本质上是一种投名状。
真把俄罗斯当附庸?不知道是有多不知天高地厚呢,冷战结束后的美国,成为了近代历史上最强大的霸权国家,在全球范围享有极高的地位,美国都没有敢说俄罗斯是附庸。
在整个后冷战时代,俄罗斯对美国顶礼膜拜的前二十年里,美国都是把俄罗斯当成对等对手来考虑,今天的中国有几条航母?几百枚核武器,就有人敢把俄罗斯当附庸了?
那么接下来就引出了双边关系的第二个部分:“中俄关系中,谁大谁小?”
这个问题要分情况,国际局势的紧张程度不同的时候,中俄之间影响力的大小,谁有求于谁的关系是存在差别的。
在和平时期,中国绝对优势的经济体量与国际生产体系内的相对地位,决定了中国拥有更大的影响力,在中俄关系的框架内,中国也更多时候可以成为双边经济合作的主导者。
但在国际形势高度紧张,特别是中美爆发全面战争风险较高的阶段,俄罗斯就有更大的影响力,因为俄罗斯的经济体系相对独立,拥有对标美国的核力量,是唯二的核大国。
美国其实敢于对中国核摊牌,美国决策层眼中,他们根本不把中国极其有限的核武库放在眼里,但他们必须对俄罗斯的核力量给予高度的关注,这个时候中俄关系框架内,俄罗斯就是主导者。
所以一些自媒体、大V得意满满地说什么“半死不活的毛熊才是好毛熊”,纯属痴人说梦,对这个世界的现状没有清晰的认识,今天的俄罗斯确实是他们历史上相对而言一个严重的衰落期,但距离断气还差很多很多。
普京不愧为后冷战时代最顶尖的政治家,在他的领导下俄罗斯终归还是在一点点恢复,千禧年时候美欧的主流看法是俄罗斯政权会在2020年前后面临激烈的内部危机导致政权更迭。
但在现实世界中,普京还是模糊了俄罗斯的处境,并且为俄罗斯攒下了足够多的底牌:核武器。
中国需要一个稳定的、强大的俄罗斯,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俄罗斯对中国最大的价值,就是核保护伞,其次是稳定的双边贸易,只有一个政局稳定且当局拥有足够权威的俄罗斯政府,才能为中国提供这些价值。
因为一个国家为另一个国家提供核保护伞这种事情,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内部会出现了大量的反对声音。
比如说美国长期以来为日本这种最紧密的附庸国提供核保护伞,但是美国高层对此也是有反对声音的,认为给日本提供核保护伞会导致后者在战略上激怒中国云云,美国这样一个对外高度鹰派的国家尚且有反对提供核保护伞的国家,就更别提俄罗斯了。
衰落的俄罗斯,意味着当局的权威遭到质疑,俄罗斯是一个历史比中国要短很多的国家,并不像中国拥有高度成熟的文官政治体制,执政者个人的权威极其重要,这就是为什么普京哪怕他本来是个亲欧鸽派政客,但也要扮演强硬立场人设的原因。
如果说当局的权威遭到质疑的时候,俄罗斯还能够为中国提供核保护伞吗?这样的政策需要执政团体内部广泛的认同,才能够坚持并执行下去,同时也意味着中国需要付出很高的经济成本,才能驱使他们,让他们认为值得这样做。
否则的话,中国的死活对俄罗斯也不是说一定就事关生死,中国要是倒了,俄罗斯当然会遭到美国的全方位封锁,但保持着强大的核武库。
且对美国没有威胁的情况下,现政权仍然可以维持下去,就像过去三十年一样,遭到外界的经济、政治封锁,这对俄罗斯在历史上算是家常便饭了,让他们帮中国得给好处。
只有中俄关系高度紧密,且双边高度互信,内部对双边关系现状感到满意,他们才会敢于明确强调对中国的核保护,威慑美国,威慑拜登让他不敢按下核按钮。
如果他们不信邪,那么当美国海军的潜射弹道导弹在距离中国本土5000公里外遥远的深海大洋上冲出水面腾空而起的时候,普京是否按下核按钮,是否做出这个把自己也拖下水的抉择?这就取决于中俄的双边关系了。
显而易见的,一个衰落、半死不活的俄罗斯,在中俄关系框架内没有拿到足够多好处的俄罗斯,他们到底会出卖中国,还是说信守承诺?
双方当然是要建立深度绑定的关系,让你的利益成为我的利益,让我的利益成为你的利益,才能实现深度的安全合作与战略互信。
中国在过去以及现在,从来都不是“核力量”这个牌桌上的玩家,这个领域的玩家只有两个一个是美国,另一个是俄罗斯。
因为上了这张牌桌,那么一切盈亏自负,在以现实主义立场为主导的美国决策层眼中,核力量牌桌上的对手俄罗斯是必须要给予高度警惕的。
中国在过去二三十年里作为一个全球化顺风车的搭车人从来没有走上过这个牌桌,导致今天中国的核力量非常有限,这带来了2020年代中美关系最大的风险。
随着中美核摊牌风险日益升高,俄罗斯作为唯一一个可以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领域与美国对抗的国家,其国际地位也是不断提高的。
尽管俄乌战争的失败性表现确实有损俄罗斯的形象但也要注意到,这充其量只能说伤筋动骨,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至少美国仍然不敢出兵干涉乌克兰的战局,在俄乌战争的问题上美国仍然不敢打破俄罗斯划定的红线。
今天的中俄关系在某些方面又体现了冷战时期苏中关系早期的一些特征。
在朝鲜战争爆发后,斯大林对于苏中关系的认识逐渐清晰,他意识到,苏联绝不能把中国当成附庸,因为当时的新中国在政权层面上是完全自己一步步建立起来的,苏联必须把中国当成一个绝对的独立同盟国家,未来的苏中战略格局,应该是中国单方面负责亚洲方向、而苏联单方面负责欧洲方向。
而斯大林死后,赫鲁晓夫上台之后,一方面他把中国当成是附庸国,但另一方面赫鲁晓夫基于国内权力斗争的需要,又请求中国干涉东欧事务,自己又反过来干涉亚太事务,结果就是双方利益纠缠不清,关系定位混乱复杂。
这个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中俄关系它的发展可以慢一些,但一定要是地位清晰、利益往来清晰不能太过复杂,两个强主权国家一旦关系复杂起来,也就意味着关系要走下坡路了。